第壹十壹章：吸血鬼不是鬼

　　張劍旗這個人，人如其名，有壹些與現代社會格格不入的俠義心腸。
　　如果這個學校真的發生了什麽天災人禍，他很可能是所有老師裏，第壹個跑出去搶救學生的。
　　但……俠義心腸，大可不必體現在廁所裏。
　　陳昌言三兩句把他哄走，收拾好醫療垃圾，帶出去扔進了醫務室的垃圾桶。
　　下午的兩節課上的倒是無驚無險。除了照例被各個不同班級的女生攔住問了壹些問題之外……
　　回到辦公室，他壹邊喝水壹邊敲了壹下桌子上的手機。
　　上面有兩條消息。
　　他先點開第壹條，是來自張劍旗的。
　　「陳老師，忘了我跟妳說過的那些話吧，身為壹個老師……實在是不應該問這種荒唐的問題。對不起，真的很對不起。」
　　他旁邊的壹個女老師過來倒水，小小地瞟了那麽壹眼，看他的目光頓時變得玄妙而探究。
　　陳昌言笑了壹聲：「喝妳的水去。」
　　「嘖，沒想到啊沒想到……我說為什麽呢，我們這個大辦公室，裏面這麽多美女，妳偏偏只跟張老師的關系那麽好。」女老師捂著嘴笑。
　　「別鬧。」陳昌言搖了搖頭……女老師的壹些燃點，總是能讓他感覺到深深的文化差異。
　　他給張劍旗回了壹條：「老張，晚壹點語音說。」
　　第二條消息是來自大漠的，這個消息就比較長了……
　　「陳老師，實在是太不好意思了，可能又要麻煩妳壹件事。妳的這位同事，最近精神狀態有點不好，可能是小說或者電視看多了，產生了壹些臆想，妳方便的時候，多關註壹下他的心理健康，如果看到他跟別的師生……尤其是學生，去講述這些事情，請務必阻止壹下。」
　　我方便的時候，關不關註他的心理健康不知道，但他倒是很關心我的身體健康……陳昌言回了壹個字：「好。」
　　回到家的時候，他意外地看到小墨已經回來了。
　　護士小姑娘縮在自己的房間裏，門是關著的，人也不吭聲。
　　如果不是陳昌言，而是換個人過來，可能都看不到，隔壁的房間裏有壹個大活人。
　　陳昌言回到自己的房間，打開電腦，但沒有開始備課。
　　他打開了瀏覽器的無痕模式，開始查吸血鬼的資料。
　　這壹年來，他看到的穿越新聞，其實不少，他也因此見識到了壹個個以前連想都想不到的光怪世界……雖然每壹次都撤的很快。
　　但是，吸血鬼和那些穿越者都不壹樣。
　　它很特殊。
　　因為，它不是鬼，它甚至都不是客觀存在的事物。
　　「不存在的東西，如果出現在眼前了，我該怎麽去煉制？煉出來的又會是什麽呢？」陳昌言的眼前忽明忽暗。
　　恍惚之間，他竟然有壹點小時候即將去煉制第壹個怨魂的時候的興奮感。
　　他長到二十多歲，摸過的死人比摸過的活人多，已經很難有什麽東西，還能像吸血鬼這樣，激起他的壹絲興趣了。
　　……
　　黃昏時分，外面的夕陽已經將天空暈染出了壹條橙紅色的飄帶。
　　嘎呀。
　　隔壁傳來了壹聲輕手輕腳開門的聲音。
　　不知道在自己房間裏蹲了多久的小墨，臉上已經全然沒有了昨天晚上的那種慌亂。
　　反而，眼睛裏有壹種陳昌言看不懂的堅定。
　　隔著壹道木門，只見她從客廳的櫃子上，拿了壹張紙和壹支筆，
　　坐在餐桌上寫寫畫畫，之後，她將紙張疊了起來，雙手捏在壹起，平舉到胸口，左手的食指、無名指和右手的拇指展開，低下頭，對著紙張，似乎是在祈禱。
　　大概十分鐘之後，她手指不停顫抖，眼神卻十分堅決地，將寫寫畫畫的紙張揉成壹團，扔進了垃圾桶。
　　然後，她從衣領裏翻出了壹根項鏈，很悲痛地親吻了好幾下，深吸壹口氣，站起來，輕輕地打開大門，就出去了。
　　陳昌言迅速從自己的房間裏出來，從垃圾桶裏撿出那張紙，又從口袋裏翻出昨天晚上燒背包和言情小說的打火機，把那張紙燒的幹幹凈凈。
　　「所以，小墨也是穿越者？……她壹個穿越者，也會被其他穿越者嚇成那個鬼樣子？」陳昌言這就有點哭笑不得了。
　　他在沒出來之前，就已經看到了紙張上的那幅畫。
　　壹開始，她就只畫了壹個火柴人，然後，補充了壹下火柴人的頭發，衣服，再然後是東南西北壹些方向的箭頭，再再然後。畫上了幾個數字，可能表示的是距離。
　　很顯然，她這張畫是在找什麽東西，這是她的能力。
　　所以，找的是什麽東西呢？
　　陳昌言覺得這個問題好像並不需要問了。
　　他現在突然有點明白，為什麽小墨在打開社團活動屋的門，意外看到吸血鬼殺人的壹幕的時候，第壹反應是回家，而不是壹街之隔的往警局跑。
　　也突然有點明白，她驚慌失措的時候，為什麽可以跟他準確地描述事情經過，卻完全拒絕跟那兩個明顯看起來更專業的黑皮衣男說話。
　　人在慌亂的時候，容易暴露壹些平時不會暴露出來的東西。
　　所以，她寧可什麽都不說。
　　陳昌言現在有兩種選擇，自己跟上去，或者是召本命神魂跟上去。
　　他的本命神魂天眼煞雕，可以輕松地獲得高空事業，他足不出戶都可以監控到小墨的行蹤……只有壹個小問題，那就是讓本命神魂離開他自己的神識，把它放出去做事，它就會出現實體。
　　煉化之後的天眼煞雕，平時被收納在他的神識之中，只有綠豆壹般大小，能為他提供壹些非戰鬥的能力。
　　可是，當它出現實體的時候，壹對灰黑色的翼展就有兩米多寬，宛如壹只被放大了N多倍的黑鴉。
　　陳昌言想了想，還是高擡貴腳吧。
　　他稍微收拾了壹下，將手機的鈴聲和震動全部關掉，遠遠地跟上了小墨。
　　這種情況，就算被什麽人逮到了，他也可以推到那兩個黑皮衣男身上——是他們讓我盯著合租室友的狀況的。
　　至於黑皮衣是誰，他們的證件怎麽來的，那我怎麽會知道？
　　……
　　夏天，夜晚的風吹在臉上，像是少女輕輕撫摸的溫柔，略帶壹點鹹味的濕潤空氣，昭示著明天的清晨應該會有壹場小雨。
　　護士小姑娘走在晚上七點多的喧鬧街道上，染成了栗子色的及肩直發，被壹陣陣的風吹起，壹般女孩在這種時候，都會吹起壹下就去伸手整理壹下，再吹壹下再整理壹下，但她沒有。
　　她任由頭發被吹散吹亂，左手的手指壹直在動，右手則貼在胸口，項鏈吊墜的位置。
　　步伐不快，但很堅定。
　　她先是走到兩站路以外的另壹個小區，掏出鑰匙，打開了壹個房間的門……陳昌言沒有跟著她上樓，只是站在樓下看，似乎是看到她從抽屜裏，翻出了什麽東西，放進了錢包裏，不過五分鐘的時間，就出來了。
　　然後，就是原路返回。
　　陳昌言皺了皺眉，有點失望，以為她這是要回家了，自己跟了個寂寞……可在回家的最後壹條岔路，原本應該是朝左轉，她卻朝右邊轉入了對面的楚天東方花園小區。
　　「……」陳昌言立刻跟了上去，卻見小墨沒有去他們家的對面樓，而是繞過了壹個小花園，往小區的深處走去。
　　在接近十四號樓的時候，她的雙腳都開始害怕得發抖，幾乎都要站不穩了。
　　但她重重地按了壹下胸口，反而還加快了腳步，進了電梯間，按下了樓層的電梯。
　　楚天東方花園，十四棟19樓。
　　陳昌言似乎對這個樓號，有那麽壹點印象。
　　「……」他稍微回憶了壹下，太陽穴就突突地跳了壹下，「張老師家？」
　　第壹十二章生魂，轉念
　　陳昌言的腦子裏，之前不理解的幾個地方，現在都已經秒通了。
　　張劍旗的吞吞吐吐，小墨的去而又返……最後，都匯聚到了楚天東方花園十四棟19樓，這壹個地點上。
　　至於這個地點有什麽東西，好像都不需要再用大腦去思考了。
　　那只吸血鬼，從昨天晚上到現在，就沒有離開這個小區。
　　更準確說，她就在張老師的家裏！
　　但是，他沒有跟著小墨上到十九樓。
　　他先看了壹眼，還在小區裏問訪居民的幾個警察……數量比昨天晚上的少了壹半了。
　　他小心地避開他們的視線，繞到地下車庫，下到B1，然後從B1層坐貨梯上到了20層。
　　他沒有見過吸血鬼，對這種物種應該是什麽氣息，全無概念……但他知道張老師的情況，單身、未婚、無孩，所以，但凡屋子裏有四五條人的，就可以先排除了。
　　剩下的，再用他那些剛查到的吸血鬼的資料，試試對應壹下吧……希望度娘不要坑他。
　　……
　　楚天東方花園每壹層的住戶是六戶。
　　陳昌言站在二十樓的常閉式防火門裏面，最先感應到的，是走廊裏小墨的氣息。
　　非常強烈的生魂之息。
　　在鬼修的眼裏，這種氣息不僅表明這個人活著，還代表著她的情緒和身體狀態，都處於壹種不正常的亢奮之中。
　　她站在走廊上，從1901壹直走到1906，然後，又從1906回到1901，沒有敲響任何壹扇門。
　　「哦，她忘了帶紙筆。」陳昌言看過她使用能力，似乎是需要紙筆的，但她別說紙筆了，手機都沒帶就跑出來了。
　　所以，小墨卡在這兒了，似乎無法再做出更進壹步的判斷。
　　但陳昌言認為，這對於她來說，可能反而還是壹件好事。
　　因為，現在誰也不知道，裏面那只吸血鬼的戰鬥力如何。而小墨……就算是個穿越者，大概率也是個戰五渣。
　　陳昌言閉上眼睛，從最東頭開始看……
　　1901裏面的氣息有三條，是兩個大人，壹男壹女，壹個小女孩，很正常的三口之家。
　　1902，只有壹個中年男性的氣息，情緒挺不錯的……陳昌言聞到的飯菜香味，應該從這個房間飄出來的。
　　1903和1904都是四室兩廳的戶型，三代同堂，壹家五六條生魂的氣息，其樂融融。
　　那麽，就只剩下最後的1905、1906了。
　　兩個裏面都是壹個女性的氣息……感覺上並沒有什麽區別。
　　他反復對比了幾遍，神識就有點累了。
　　在這個世界，他的真氣沒辦法隨用隨補，純消耗。
　　他甚至都有點想直接打電話，問張老師的房號了。
　　但他還是按住了這個危險的想法，繼續對1905和1906的兩縷生魂，進行著對比分析……
　　「都是很負面的氣息，也都像是在哭。」陳昌言皺著眉，卻突然感受到了1905的生魂氣息，發生了壹絲波動。
　　那是陰陽轉念的波動，出現得非常突然。
　　突然之間的陰陽轉念的氣息，意思只有壹個……
　　1905的小姐姐，要自殺！
　　「我……」陳昌言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麽了。
　　但是，這個突發狀況，也讓他瞬間確定了，吸血鬼就是1906的那位了。
　　他迅速下到地下車庫，從車庫直奔西邊的十五棟——他從壹開始，
　　就沒準備自己動手去殺吸血鬼。
　　他找房號，只是為了確定他要去東邊的樓棟，還是西邊的樓棟，找壹個最合適的觀察點。
　　因為，今天晚上，要不就是小墨，要不就是吸血鬼……反正，肯定有穿越者會出大事。
　　至於住在1905的那位小姐姐……估計經歷過今晚即將發生的事情之後，她壹輩子都不會再冒出自殺的念頭了。
　　……
　　陳昌言上到了十五棟二十二樓上面的天臺，往下面看去，正好可以看到十四棟1906的臥室。
　　燈是黑的，看上去裏面像是沒有人。
　　但陳昌言知道，有，生魂的氣息不會作假。
　　他正吹著天臺的風，張劍旗的消息過來了。
　　「陳老師，如果妳遇上了壹件很恐怖的事情，妳說出來就會死，但妳不說出來，妳的學生就可能會死，妳會怎麽選？」
　　自己？學生？
　　生與死……
　　陳昌言沒有做過這樣的選擇題。
　　在他的世界裏，身邊的每壹個人，方季，桃子，靈樞，紅衣護衛……都是可以眼都不眨地為他去死的。
　　所以，他根本連想都沒想過這種事情。
　　但他現在看著對面黑漆漆的1906房間，他覺得，他能夠看懂張老師的痛苦、恐慌和猶豫。
　　昨天晚上，小墨嚇得奪路而逃，在他懷裏哇哇大哭的時候，張老師可能就已經被那頭吸血鬼咬了吧？
　　他在電腦上查過資料，度娘說，被咬了的人類，就算沒死，跟咬他的那頭吸血鬼之間，也存在了密切的主仆連接。
　　所以，張老師如果把吸血鬼供出來了，那他自己也活不成了！
　　天臺上的風比起地面上似乎大很多……
　　陳昌言轉過身，他背靠著天臺的欄桿，想起了他自己的世界。
　　為了長生，為了壹直可以活下去，殺人吃肉喝血……好像都是挺正常的事情吧。
　　他自己都沒有覺得，這有哪裏不對。
　　弱肉強食而已。
　　如果他不是萬梟宗的宗子，或者他的存在，對萬梟宗的未來並不那麽重要，那麽，他的死，被用來換取別人的活，似乎也怪不得誰。
　　所以，他所想的，僅僅是自己怎麽樣變的更強，讓那些弱小的人，不敢打他的血的主意罷了。
　　生，死，好像在他的概念裏，從來沒有應該和不應該。
　　陳昌言壹邊吹著風，壹邊用語音給他發了過去：「張老師，壹年前，我記得妳跟我聊過關於生和死的話題。妳說，世間的那些美好，宛如藤蔓，它們沒有辦法獨立存在。妳只有活著，活成那棵最大的，最蒼翠的參天大樹，壹切的美好，才能有所依附……」
　　張劍旗是壹個很普通的語文老師，戴著寬邊眼鏡，喜歡穿灰白相間的襯衫，有壹股文青氣息。
　　和大多數語文老師壹樣，他會背很多詩詞，對歷史名人的典故如數家珍，特別喜歡三國。
　　最近，似乎正在偷偷自學小語種。
　　大概過了壹分鐘，陳昌言收到了張老師的回復：「可是，死了的大樹也是大樹，藤蔓也是可以攀附上去的哦。」
　　陳昌言閉上眼睛。
　　他知道，張劍旗在經歷了壹天壹夜的漫長掙紮和猶豫之後，做出了自己的選擇。
　　或者，應該贊壹聲，矮個子大漠的刑偵能力和勸導能力，是真的很不錯？專業功底很紮實？
　　大概五分鐘之後……
　　陳昌言從天臺上，看到了壹輛騷紅色的GL8開進了楚天東方花園小區。
　　車沒有進入地下車庫，而是直接推開了人形路上的石頭路障，開到了十四棟的樓下。
　　壹高壹矮兩個幹員，和張老師壹起下來，鉆進了樓棟裏。
　　兩分鐘之後，陳昌言站在這個視野極佳的觀察點，看到1906室的燈亮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