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章 大都督還要逃嗎？

　　天子司馬衷臉色蒼白地坐在禦案後，皇後羊獻容陪侍於側。
　　侍中秦準、黃門侍郎潘滔、散騎常侍閭丘沖等大小官員亦在場，低眉垂眼，形同木偶。
　　殿中的氣氛，著實有些壓抑啊。
　　所有人都知道今天要做什麽。有那膽小的，甚至拿眼睛瞟向天子身後的龍紋屏風——意不在屏風，而在藏於屏後之甲士。
　　左右兩側的偏殿內，亦藏著數十全身披掛、器械精良的武士，只待壹聲令下，便要行大事，試問他們如何不害怕——真打起來，刀劍無眼，誤傷並非不可能。
　　攤上這種倒黴事，誰不心塞呢？
　　但又不能不拉壹些官員來充場面，這事情，唉！
　　邵勛躲在屏風後面，呼吸微微有些急促。
　　他並不感到害怕，呼吸急促的原因是興奮。
　　是的，要做大事了，邵勛已經陷入了壹種病態的興奮之中。
　　他腳邊放著上好弦的步弓、壹個箭囊、壹把環首刀以及壹柄重劍，隨時可以取用。
　　只待信號壹起，就可壹躍而出，擒拿司馬乂，完成任務。
　　對此，他非常有信心。
　　而為了撫平略顯興奮的心情，他不得不強制轉移註意力，想象起了皇後羊獻容的窈窕身段。
　　皇後就在他前面，隔著壹道屏風。
　　鼻尖似乎還能聞到點若有若無的馨香。
　　可能是荷爾蒙帶來的錯覺吧。
　　十七歲的少年激素分泌旺盛，以至於此時，他連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都敢意淫。
　　真是膽大包天的殺才！
　　眼中沒有任何權威，什麽人都敢殺，什麽身份的女人都敢睡，若給他機會，怕不是要翻天。
　　楊寶在旁邊，畏畏縮縮地看了壹眼邵勛。
　　有些事情，雖然過去很久了，還是記憶猶新。
　　現在的邵督伯還算正常，待會殺起人來，卻不知會變成什麽樣。
　　楊寶是真的有點怕，渾身浴血，宛如地獄惡鬼，那眼神就像要吃人，似乎還帶點淡淡的血紅。
　　媽的，督伯妳醒醒，正常點好麽？
　　督伯仿佛感受到了他的目光，狠狠瞪了他壹眼，示意他安分點。
　　楊寶低下頭去，握著刀柄，緊張得指關節都發白了。
　　******
　　天空愈發陰沈了，仿佛在醞釀著什麽風暴壹樣。
　　司馬乂嘆了口氣。
　　隨著敵人步步緊逼，出門樵采沒那麽方便了，接下來勢必要毀壞公私廬舍，以為薪柴，這又是得罪人的事情了。
　　仔細想想，他最近幹的得罪人的事太多了。
　　征發豪門僮仆是其壹。
　　橫征暴斂是其二。
　　減少口糧配給是其三。
　　因為疑神疑鬼，或殺或關了壹批公卿官員是其四。
　　至於缺水之類，更是早早把人得罪幹凈了。
　　做點事，怎麽就那麽難呢？
　　陛下也不曉事，都什麽時候了，還要慰勉，我需要妳這點慰勞嗎？
　　狂風掃過大地，吹得人眉眼生疼。
　　司馬乂很快到了正殿之前，宮人、侍衛盡皆行禮。
　　他看都懶得看壹眼，在隨從的簇擁下，徑直入了大殿。
　　“臣——”司馬乂剛說了壹個字，身後的殿門就被人合上了。
　　外面還傳來急促的腳步聲、呼喊聲。
　　“嗯？”司馬乂先是壹楞，繼而想明白了什麽，看向天子司馬衷，大怒道：“妳敢？！”
　　司馬衷臉色發白，渾身像篩糠壹樣顫抖著。
　　我也不想啊，但我有選擇麽？
　　侍中秦準第壹時間站了出來，展開壹份詔書，誦道：“朕以寡昧，纂承皇統……”
　　這仿佛是壹道信號，兩側偏殿內立刻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和抽刀出鞘聲。
　　“護衛大都督！”兩名隨從抽出佩刀，立於司馬乂身前。
　　上官巳轉過身去，試圖拉開殿門，但大門紋絲不動，頓時急得冒汗。
　　“快，上前迎奉天子。”刁協手壹指，大聲道。
　　司馬乂回過神來，抽出佩劍，快步上前。
　　隨從們比他跑得更快，直沖天子而去。
　　“嗖！”長箭破空而至，悶哼聲在司馬乂身邊響起。
　　他腳步不停，咬牙切齒地沖向禦案，劍光森寒，仿佛馬上就要有人被斬於劍下。
　　天子嚇得鉆到了禦案下面，顫聲道：“不怪我，不怪我啊！”
　　皇後羊獻容轉身就奔向屏風後面。
　　“救我！”她跌跌撞撞地沖了過來。
　　邵勛放下步弓，提起重劍，雙眼精光四射，興奮不已，甚至在與皇後錯身而過之時，還有閑心說了句：“別怕！”
　　匹練般的劍光從天而降，沖在最前面的司馬乂隨從下意識揮刀格擋，但重劍勢大力沈，力斬而下，直接劈在他胸口，再橫著壹抹，鮮血噴湧而起。
　　“殺啊！”楊寶揮舞著環首刀，從另壹側沖了出來，迎上壹名司馬乂隨從。
　　但甫壹交手，楊寶就被砍翻在地。
　　邵勛上前壹步，重劍用力斬下，那名剛撂倒楊寶的隨從從肩膀到胸腹，被劈開了壹道可怕的傷口，慘叫聲驚天動地，幾乎掀翻了殿梁。
　　司馬乂已殺到近前，挺劍直刺。
　　邵勛仗著鐵鎧硬扛了壹下，然後回劍欲斬。
　　司馬乂對上他的眼神，嚇了壹個激靈。
　　那是怎樣壹雙眼睛啊，兇狠、嗜血等種種負面情緒匯集於彼，盯著他的時候，仿佛在看壹頭豬羊，思考著從哪處下刀。
　　他放棄了纏鬥，直接轉身，發足狂奔。
　　“呼！”重劍揮舞而下，司馬乂仿佛感受到了那直追後腦的絲絲寒意。
　　他很快沖到了壹根廊柱後面，擡眼望去，卻見從左右偏殿沖出來的武士正在大肆殺戮。
　　幕僚、隨從們驚慌失措。
　　有人四處亂走，尋找著可以躲避的地方。
　　有人大勝呼喊，但很奇怪，宿衛軍士兵都不知道去哪了。
　　還有人往廊柱這邊沖來，他們沒想太多，只下意識想保護主公。
　　“嗖！嗖！”弓弦連響，箭矢橫飛。
　　武士中有步弓手，這會正好整以暇地瞄準著四處亂竄的帶刀隨從，輕松射殺。
　　短短壹瞬間，已經有好幾人倒地了。
　　但那些手持長矛或環首刀的甲士卻更為兇殘！
　　“殺啊！痛快地殺！”陳有根滿臉猙獰，帶著十名刀盾少年，頃刻間已經斬殺三名隨從。
　　黃彪則帶著二十名長矛手，兩三人壹組，輕松收割了幾條人命。
　　“咄！大都督在此，爾等安敢犯上作亂！”最後壹名隨從被逼得無處可逃，絕望地大聲斥責。
　　“噗！”王雀兒遞出手中長槍，沒有絲毫猶豫。
　　隨從慘叫倒地。
　　“我乃潁川荀氏之……”參軍荀邃被幾名少年包圍，走不脫的他搬出家世，顫聲說道。
　　“噗！噗！”數桿長槍刺來，少年們的動作沒有半點停頓，根本不受幹擾。
　　荀邃不可置信地委頓於地，嘴角溢出鮮血。
　　“夠了！把人抓起來就行。”黃彪越眾而出，吩咐道。
　　跟司馬乂壹起入殿的隨從已經被盡數屠戮，剩下的全是幕僚，手無縛雞之力，沒必要殺。
　　至於司馬乂本人，他楞楞地站在廊柱後面，手裏提著劍，劍尖微微顫抖著，昭示著主人的心情。
　　“嗖！”壹箭飛出，射散了他的發髻。
　　重新撿起步弓的邵勛抽出第二支箭，遙指司馬乂，平靜地問道：“大都督還要逃嗎？”
　　司馬乂面色灰敗。
　　臉上不知道濺了誰的血，緩緩流入脖頸之中，冰涼冰涼的。
　　陳有根壹揮手，幾名少年壹擁而上，下了司馬乂的器械，將他壓倒在地。
　　“……逆臣司馬乂逞兇肆虐，窺視神器，意圖饕據天位……”侍中秦準的詔書還沒讀完，司馬乂便已就擒。
　　天子還躲在禦案下，瑟瑟發抖。
　　短短壹瞬間，殿內仿佛就下了壹場血雨，龍袍都給弄濕了。
　　皇後羊獻容軟倒在地上。
　　回來取步弓的邵勛就站在她身邊。
　　方才的刀光劍影、血腥殺戮，直讓她眼花繚亂，到現在腦袋還嗡嗡的，各種念頭紛至沓來，最後只匯聚為壹句話：“別怕！”
　　她仿佛有了點力氣，默默起身，撣了撣不存在的灰塵後，又走到禦案旁，將天子牽出。
　　“……今削其爵土，收歸金墉，終身不得復用。布告中外，鹹知朕意。”秦準終於讀完了詔書。
　　“當啷！”上官巳將佩刀扔在地上，跪了下來。
　　其余幾位乂府僚佐見大勢已去，亦跪倒於地，淚流滿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