晉末長劍

孤獨麥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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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壹章 征辟雨後乍晴,霞滿西天。伊水北岸零零散散立著幾個人,似乎在欣賞夕陽。其中 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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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壹百七十二章 事已至此

晉末長劍 by 孤獨麥客

2025-1-8 21:02

  十二月初七,又是壹個風雪彌漫的壞天氣。
  出虎牢關後,經成臯、鞏縣、偃師而至洛陽,全程壹百多裏,數日即到。
  而此時的洛陽,才剛剛從戰亂的驚魂中恢復過來。
  今年匈奴算是給面子的,十月、十壹月才來,讓壹部分下種早的雜糧收獲了。
  但又沒給全面子,很多十月中下旬才收的雜糧,甚至冬天挖的蕪菁,都讓匈奴人收走了,成為了他們的軍糧、馬料。
  很自然地,今年洛陽及其周邊都沒下種冬小麥,時間上來不及。
  至於明年春播時有多少人種粟,那就很難說了——
  洛陽城南,大批士民連年都不想在洛陽過了,洶湧南下,出伊闕、轘轅關,前往南方。
  豫州、荊州都不是他們的目的地,江州、揚州才是。
  這些人並不是孤身上路的,而是前呼後擁,大車小車,仆婢成群。
  他們走了,就不會再回洛陽了。
  興許還會把尚在北方老家的族人叫上,帶著部曲、糧食以及壹切能帶走的金銀細軟、書籍牲畜,前往吳地開始新的生活。
  所謂衣冠南渡,並不是洛陽淪陷後才開始。事實上每壹次洛陽被圍、每壹次周邊戰亂、每壹次天災人禍,都促使壹批人渡江南下。
  這是壹個長期的過程。
  大軍抵達洛陽後,輔兵大部解散,只留了三千人左右。
  義從軍、府兵也走了。
  冬季是農閑時節,但老百姓並不壹定閑得下來。家裏壹堆事情要忙,不如放他們回去,明年征召起來也不至於有太多的抵觸情緒。
  邵勛入住了金谷園。
  經過多輪洗劫,這個曾經的豪華莊園已經不剩什麽東西了。
  海棠樹林之中,甚至滿布馬糞、羊屎。
  房屋內空空蕩蕩的,連張床榻都沒有。偶有壹些殘留的家具,往往也缺胳膊少腿,疑似被人劈了當柴火燒。
  唔,墻上似乎還有點“塗鴉”。
  邵勛看了看,大多數都是罵他的。
  哪個龜孫子這麽沒素質啊?會寫字,說明妳有點文化,為何滿是汙言穢語罵我?
  按說,打仗這麽多年了,也沒殺過幾個匈奴人啊?
  野馬岡之戰、大陽之戰、洧水之戰這種堪稱殲滅性的戰役,殺的多是漢奸部隊好不好?
  也就七裏隘伏擊殺過壹兩千匈奴,哪來那麽大仇恨?艹!下次去平陽睡妳家公主、皇後。
  “君侯不進洛陽?”其他人還沒說話,王秉有些著急了。
  “不急,先打探下消息。”邵勛說道:“再者,我若進洛陽,必然帶著大軍,屆時滿城騷動,頗為不美。天子若不明就裏,以為我犯上作亂,倉皇出逃,豈非弄巧成拙?”
  王秉瞠目結舌。
  陳侯現在連裝都不裝壹下了嗎?當著他的面編排天子,真的合適嗎?
  不過,好像有種異樣的快感。
  王秉覺得自己很不對勁,但又覺得編排天子真的很爽。
  “先說說妳的事。”邵勛在唐劍的幫助下解了鎧甲,又給步弓下了弦,刀出鞘入鞘壹番後,掛到了墻上,隨口問道。
  “何事?”王秉下意識問道。
  “之前壹直沒問妳,怕妳多心。”邵勛說道:“眼下洛陽已至,不得不問了。妳說伱是自告奮勇來搬請王妃、世子,我覺得沒那麽簡單,說說吧,有何真意?”
  王秉沈默了壹會,在邵勛等得有些不耐煩的時候,方道:“幕府魚龍混雜,並非壹路人。司徒在時,尚能勉強壓住。司徒不在,分崩離析是早晚的事。若能請回世子,或能勉強穩住局面。”
  “荒唐!”邵勛毫不客氣地說道:“世子才十五歲,有幾分本領?他若去範縣,底下還不是壹堆人爭來爭去?到最後還是會鬧翻,興許更慘烈。”
  王秉沒有反駁。
  他知道邵勛說的大概率是事實。現在分家,也許還能和和氣氣,等到真爭奪得不可開交的時候,或許就沒那麽客氣了,不見血是不可能的。
  但王秉總想試壹試,最後努力壹把。
  邵勛喊來唐劍,低聲耳語壹番。
  唐劍點了點頭,立刻安排人去洛陽。
  “君侯但說同不同意世子東行。”王秉咬了咬牙,說道。
  邵勛壹聽,冷笑兩聲,道:“王秉妳有什麽資格這麽和我說話?”
  垣喜在外頭看了壹眼,手已撫在刀柄上。
  王秉搖了搖頭,仰天長嘆。
  “別裝成壹副忠心為主的模樣。”邵勛繼續說道:“妳或許念著司徒的好,不會害世子,但妳的私心依然很重。我就問妳壹句,司徒薨後,兗州士族可願聽話?還會進奉錢糧、部曲嗎?”
  兗州又是壹個士族紮堆的地方,密度堪與豫州相比——老實說,整個黃河以南、淮河以北的士族都挺多的。
  兗州士族支持不支持十五歲的世子,這可就難說了,大概率不會。
  王秉聽邵勛這麽壹說,強辯道:“若兗州待不下去,自可回徐州。司徒在世的時候,已經為世子向東海王氏下聘,有王家支持,世子完全能在徐州站穩腳跟。”
  邵勛這才了然。
  王秉就出身東海王氏,雖然是遠支,但隨著司馬越成為八王之亂的勝利者,王秉的地位水漲船高,話語權大增。而且,王氏對司馬越的投資也越來越大。
  前有豫州都督王士文,現有徐州都督王隆。若世子能回到徐州,且王家全力支持的話,妳別說,還真有可能穩住陣腳,雖然幕府大權多半會被王氏攫取——東海王氏門第可是很高的,曾與天家聯姻,雖然這些年有點沒落的趨勢。
  王秉的思路其實很清晰,什麽接世子回兗州,那都是障眼法。他的真正目的是把世子弄到徐州,讓東海王氏撈取好處,實控徐州。
  至不濟也能控制東海國。
  之前司馬越回京的時候,因為“功勛卓著”,於是增封蘭陵、下邳、臨淮三郡為封地。
  本來沒有臨淮,而是增封濟陽郡。此郡為司馬冏秉政時,特地從陳留國分出了三個縣,封給其子濟陽王司馬英的。
  齊王冏敗後,曝屍三日無人收,濟陽王亦死,國除,三縣並入陳留。由於此郡與蘭陵、下邳、東海相距極遠,封給司馬越沒有先例,明顯不合情理,故最終以臨淮郡易之。
  也就是說,此時的東海國有四郡。明面上只能享有壹萬戶的食邑,實際上壹切軍政大事,盡歸東海王府的僚佐們管理。
  司馬越死後,他名下的三套幕府班子(兗州牧、司徒、東海王)中,東海王府的重要性與日俱增,也是王秉乃至東海王氏的目標。
  原來是想當土皇帝!
  邵勛想了想,只感慨亂世壹到,真是什麽牛鬼蛇神都爬出來了。
  “我能有什麽好處?”他不再繞圈子,直截了當地問道。
  王秉欲言又止。
  “先別急著回答,想好再說。”邵勛拍了拍他的肩膀,笑道。
  說完,便離開了。
  在綺春閣處理了壹會公務後,唐劍臉色不自然地走了進來,低聲稟報壹番。
  邵勛瞪了他壹眼,揮手讓他退去,然後搓了搓手,神色間有些緊張,又有些憐愛。
  腳步聲在門外響起,不壹會兒,壹前壹後三個人走了進來。
  “花……參見王妃。”邵勛躬身壹禮。
  裴妃眼神復雜地看向他,輕輕回了壹禮。
  “這……參……見過南陽王妃。”邵勛又對裴妃身後的劉氏行了壹禮。
  劉氏呼吸微微有些急促,定定看了邵勛許久。
  她身後還跟著位貼身婢女,懷裏抱著個孩子,裹得嚴嚴實實,此刻正睡得香甜。
  邵勛情不自禁地上前幾步,看著孩子,臉上不自覺地露出了笑容。
  他不笑還好,壹笑就讓旁邊的兩位女人很不爽了。尤其是劉氏,胸脯起伏得厲害,眼眶中又蓄滿了淚水,手也舉了起來,似乎想打又不敢打。
  邵勛尷尬壹笑,道:“我做錯了事,王妃想罵就罵,想打就打,我絕不皺壹下眉頭。”
  說完,還賤賤地把臉湊了過去。
  “啪!”清脆的聲音響起。
  邵勛捂著臉,不可置信地看向劉氏,妳真打啊?
  劉氏打完之後也有些後悔。
  她不是不想打邵勛,而是有點害怕。
  在長安時就聽夫君說過了,這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屠夫,和張方是壹類人。
  如今這個世道,只要不是傻子,都知道壹些躥升起來的武人有多可怕。
  張方喜歡吃人肉。
  茍晞驕奢淫逸,選侍女數千,不問政事。
  眼前這位喜歡……喜歡收集王妃。
  都不太正常!
  要是他壹怒動手,將她扣在洛陽,那真是哭都沒地方哭。
  不過,打都打了,後悔已是無用。
  劉氏流著眼淚,梗著脖子,用視死如歸的眼神看著邵勛。
  邵勛伸出手,在劉氏沒反應過來之前,輕輕擦掉了她的眼淚,道:“事已至此——先吃飯吧。”
  說完,喊了壹聲唐劍。
  呃,居然沒回應。
  以前只要吼壹嗓子,五秒鐘內唐劍必然出現,今天奇了怪了,躲哪去了?
  加大嗓門又吼了兩聲後,唐劍終於出現了。
  邵勛瞪了他壹眼,道:“把午膳送來。”
  “諾。”唐劍飛快離去。
  邵勛又瞄了眼劉氏。
  劉氏用冰冷的眼神看著他。
  邵勛訕訕壹笑,又看向裴妃。
  裴妃理都不理他,自顧自坐到裏間。
  邵勛嬉笑著跟了過去,坐在對面。
  劉氏看了二人壹眼,腳步有些遲疑。
  她身後的婢女更是將頭垂得低低的,恨不得變成聾子、瞎子。
  “範縣那邊有人來了?”片刻之後,裴妃問道。
  “是。”邵勛說道:“據王秉所言,幕府走了不少人,還有人想立刻就把司徒靈柩送回東海。”
  聽到“靈柩”二字,裴妃怔忡了許久,神色間也有些哀傷。
  劉氏看到裴妃臉上的表情,疑心稍去。
  “哇……”稚嫩的哭音突然響起。
  邵勛下意識起身,奔向婢女,搶先把孩子抱在懷中。
  劉氏也到了婢女身前,卻晚了那麽壹步,默默把手收回。
  邵勛輕輕搖晃著繈褓,笑道:“真虎女也,哭聲這麽響亮。”
  劉氏壹聽,臉色稍稍緩和了些。
  裴妃坐在那裏,臉色卻更差了。
  邵勛抱了好壹會,才將繈褓交還到婢女手中,然後坐回裴妃對面。
  這次沈默的時間有點長,壹直到唐劍提著兩個大食盒過來時,裴妃都沒說話。
  劉氏遠遠地跪坐在另外壹邊,亦低頭不說話。
  “王秉來此作甚?”正在邵勛期期艾艾地招呼二人吃飯時,裴妃突然問道。
  “他想將妳和世子接回徐州。”邵勛回道。
  劉氏擡起頭,很快又低了下去。
  “妳怎麽想?”裴妃的聲音有些縹緲不定。
  “王妃和世子若回徐州,或許能穩住東海國大局。”邵勛說道。
  裴妃輕嗯了壹聲。
  “但我不願意。”邵勛緊接著又說道。
  “為何?”裴妃輕聲問道:“世子對妳觀感不錯,他若在徐州,或能與妳守望相助,共扶社稷。”
  “徐州遠遠沒有世子的安全重要。”邵勛斬釘截鐵地說道:“我要的不是徐州。徐州在我心裏,遠遠不值——我對司徒的許諾。”
  陽光透過窗欞,灑在裴妃身上。
  邵勛可以清晰地看到,裴妃潔白修長的脖頸上,又起了層淡淡的雞皮疙瘩。
  壹切,恍如那日重現。
  “妳太任性了。”裴妃輕聲說道。
  “我走到今天這壹步,不就是為了有任性的資格麽?”邵勛說道:“小人物沒得選擇,無法任性。我現在可以稍稍任性那麽壹兩回了,我只知道什麽對我最重要。徐州十郡國,不值壹提。”
  “那……妳打算怎麽辦?”裴妃終於擡起了頭,看向邵勛。
  “世子還小,學業未成,先留在我身邊學習幾年兵法韜略,待大壹些後再之國。”邵勛說道。
  “兗州那邊呢?”裴妃問道。
  “我親自去壹趟,看看能不能為世子收攏些人馬。”
  “我去。”裴妃說道。
  “妳……”
  “我帶世子去壹趟。”裴妃看著邵勛,語氣比之前溫柔多了,只聽她說道:“若世子不露面,終究不太美,這壹趟免不了的。”
  “也好。”邵勛點了點頭,然後用期待的眼神看著裴妃,問道:“道路不靖,殘匪眾多,我率銀槍軍護衛王妃、世子前往範縣。”
  裴妃輕嗯了壹聲,悄悄瞟了眼南陽王妃劉氏,對邵勛輕聲說道:“從今往後,妳壹有閑暇,就專心教導世子,不要再在外頭閑逛了。”
  “呃……好。”邵勛回道。
  說這話時,他想到了羊獻容,裴妃怕是還不知道。
  這事情弄得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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