晉末長劍

孤獨麥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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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壹章 征辟雨後乍晴,霞滿西天。伊水北岸零零散散立著幾個人,似乎在欣賞夕陽。其中 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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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壹百三十五章 攻守之勢

晉末長劍 by 孤獨麥客

2025-1-8 21:03

  叮叮當當的房屋修建聲中,邵勛登上了城頭,看向北方。
  已經過去好幾天了,今日已是十月初六。
  遺棄的營地內依然壹片焦黑,傾頹的土墻和燒焦的大木交相輝映,顯現出了壹種淩亂之美。
  石勒沒有派人搶占這個營地。
  雙方似乎都極有默契地將其作為緩沖區,各自罷手,遠遠對峙著。
  這幾天內,石勒揀選五百精卒,帶著千余炮灰,潛越淇口,試圖繞後攻擊渡口,為何倫率部擊退。
  自此以後,戰鬥就停滯了,以至今日。
  目前,石勒把騎兵布置在兩側,步軍居於正中,日夜挖壕溝,築土墻,看起來似乎要圍困枋頭北城。
  但事實上圍不住,只要黃河還在,船只就能源源不斷運來物資、援兵,運走傷員。
  石勒當然知道這壹點。他挖掘壕溝,多半是為了自保,或者說更有安全感壹點,他現在該擔心邵勛主動進攻他了。
  不過現在邵勛懶得理他。
  枋頭北城不直通黃河,離這還有七八裏地——別看就幾裏,那也是可能被敵人利用的。
  於是他準備修建碼頭、城池為壹體的枋頭南城,再疏浚淇口舊河道,讓船只可以直接開到枋頭南城,不用像現在這樣大批物資卸在灘頭上,然後馬馱人扛,在松軟的河畔泥地裏艱難前行。
  兩城修建完畢後,可駐守兩萬余大軍,囤積半年以上的作戰物資,成為大河以北的支點。
  邵勛在看石勒,石勒也在看邵勛。
  到目前為止,雖然心知拿不下已經築好的城池,但石勒還在等,等河南的消息。
  這是最後的希望,也是唯壹的希望。
  如果他的騎兵能在河南腹地燒殺搶掠成功,動搖邵賊軍心的話,這仗就還有得打。
  如果不行,雖然極其不願意,那也只能撤了。
  但撤完之後,後果如何呢?
  石勒看向張賓以及剛從平陽回來的刁膺。
  “未來之方略,二位可有良策?”石勒轉過身來,壹副雲淡風輕的表情,但觀其眼角,黑眼圈比較濃重,顯然最近都沒怎麽休息好。
  “大王,邵勛必攻鄴城,需得早做準備。”刁膺搶先說道。
  石勒不置可否,只看向張賓。
  張賓拱了拱手,道:“邵勛未必會直攻鄴城。他可能會順白溝東行、北上,至內黃、魏縣壹帶。如此,則頓丘、陽平皆危。北上攻打鄴城的話,百余裏路,無舟楫之利,易被我騎軍遮斷糧道。”
  石勒默默點了點頭。
  “大王,鄴乃河北名城,邵勛忍受不住誘惑的——”刁膺又道。
  石勒止住了他的話,直接問道:“平陽君臣如何?”
  “中山王得增援,眾至四萬余,連勝數仗。聽聞這會正在招撫關中群豪。”刁膺答道。
  石勒壹聽笑了。
  打關中,最重要的不是攻城略地,而是招撫地方士族、豪強、諸部酋豪。
  若想開疆拓土,長安現在就可占了。但壹座空城罷了,意義不大。現在最重要的事,就是趁著打勝的有利時機,讓關中群豪易幟,投到朝廷這邊來。
  就是不知道前去招撫的,到底是朝廷的人,還是劉曜的人了。
  不過石勒也感到了巨大的壓力。
  “跨有雍並”之策的提出,是朝廷這麽多年來從未有過的戰略轉變,這意味著朝廷把巨量的資源投入到了黃河以西。
  其實即便刁膺不說,石勒也知道壹些內情,他有自己的消息渠道。
  平陽有傳聞,河內王粲即將成為關中諸路大軍的統帥,總督戰事。
  這個任命如果落實,意味深長。
  天子會把精兵強將交給河內王,但絕不會交給中山王,畢竟親疏有別。
  說起來,這事也和邵勛有關啊。
  他太能折騰了,生生逼得壹個控弦二十萬的大國為之轉向,僅此壹點,就足以自傲了吧。
  但這事對河北可不太妙啊。
  從今往後,即便天子願意發兵支援河北,多半也只有偏師,而不是主力大軍。
  “送去的財貨,都收了嗎?”石勒又問道。
  “收了,沒有壹人退回。”刁膺說道。
  石勒嗯了壹聲。
  收就好,哪怕不壹定用心替他說話,總比拒之門外要強。
  以後賣點慘,說幾句軟話,說不定還能騙壹點朝廷大軍過來增援。畢竟,天子也不想看到河北盡皆淪於邵勛之手吧?
  “孟孫……”石勒稍移幾步,走到張賓身前,低聲道:“若邵勛順白溝北上,如何拒之。”
  張賓沈默許久,道:“經營廣平、巨鹿、趙郡、中山。背靠並州,為朝廷藩屏。”
  石勒也沈默了許久,臉上神情變幻不定。到了最後,突然灑脫壹笑,道:“想當年最慘時不過十八騎,而今擁步騎數萬,已是賺了。征戰壹途,註定不會壹帆風順,哈哈,小事。”
  “大王英明。”這次張賓是真心實意稱贊。
  擁有百折不撓的意誌,是成大事者的必備品質。
  就這壹點來說,大胡比平陽朝廷的天子公卿們強許多。
  如果沒有邵勛作梗,他或許有個壹飛沖天的機會,但現在沒有了,或者說希望很渺茫了。可即便如此,大胡仍然沒有灰心喪氣,而是收拾心情,默默等待機會。只此壹點,就不枉自己跟他。
  走壹步看壹步吧。
  ******
  梁國睢陽城頭,內史庾琛默默看著繞城而過的軍士。
  敵騎陸續撤了,快速消失在遠方的天際邊。
  臨走之前,他們四處放火,燒毀了大量房屋,堵塞了溝渠、水井。
  最可惜的是今年剛移栽的桑樹,近乎毀於壹旦。
  庾琛心中有些憤怒,既有對匈奴人不幹人事的憤怒,也有對兗東、豫東地區沒有堅壁清野的憤怒。
  田裏的糧食被匈奴輕易收割,轉化為他們的資糧,助其四處出擊,燒殺搶掠。
  今年被他們鬧了這麽壹遭,卻不知道要花費多大的精力和代價來恢復。
  他又回頭看了看城內,滿滿當當都是人,幾無立錐之地。
  這個情形讓他觸目驚心,如果爆發壹場瘟疫,包括他在內,可能沒幾個人能活下來。
  聽聞有些地方已經如此了,染病的人直接被趕出城池、塢堡、莊園之外,任其自生自滅,但依然有不少人死去。
  這樣的場景,讓他想起了當年為汲郡守時的舊事。
  反復襲擾破壞之下,夫不得耕,婦不得織,越打越弱,最終堅持不下去。
  即便妳最終把他們趕走,並斬獲了壹批人頭,最後算算總賬,還是虧得壹塌糊塗。
  庾琛擡眼望向北方,空曠無比的原野之中,壹隊騎士被匈奴圍住夾射。
  騎士每要沖鋒,匈奴人立刻四散而去,在空曠的野地裏高速撤退,壹邊跑,壹邊回首射箭。
  騎士不追了,匈奴人又兜回來,繼續射箭。
  騎士再追,匈奴再逃,然後還迂回包抄。
  騎士想要將匈奴引到有樹林、河流的復雜地形,匈奴人就停下腳步,兩相對峙。
  到了最後,騎士只能撤入壹個莊園內暫避鋒芒。
  庾琛看得目不轉睛。
  這些場景其實在河北非常常見,當年他手下的沖擊騎兵就是這樣被壹點點耗死的。
  要對付他們,還是得突然襲擊,打擊其營地,或者用後勤拖死他們。
  遐想間,匈奴人慢慢收攏部伍,向東退去,消失在了曠野中。
  睢陽縣外的場景只是壹個縮影。
  雖然石勒沒有下達撤退的命令,但得知枋頭築城完畢之後,趙鹿、孔豚二人明白,再搶下去沒有意義了。
  雖然軍中糧草尚可支壹兩個月,但野地裏已經無法得到新的糧食補充了,再打下去,糧草壹天比壹天少,最終還是要走。
  於是,他們分遣信使至各地,下令諸部快速收攏
  十月十三日,匈奴騎兵幾乎完全退出濟陰,最後壹支部隊途經單父休整時,被塢堡帥告密,義從軍追擊而至,斬首三百余級。
  十月十七日,郗鑒率數百騎突襲任城,毀滅壹座營地,殺留守步軍七百余人。
  二十日,大軍全數退至東平境內,孔豚於大野澤設伏,利用晉軍追擊心切的想法,殲滅自泰山、魯國趕來的世家騎兵三百余及義從軍先鋒騎兵兩百。
  二十壹日,義從軍主力追至東平陸,壹個沖鋒擊破斷後的匈奴騎兵,斬首五百。
  ……
  雙方打打停停,壹直持續到十月底,匈奴人遺棄了大量輜重,呼嘯著沖回了濟北,繞道青州而回。
  濟北侯荀畯趁機截擊,俘斬匈奴騎兵四百余。
  而在東平,曹嶷調撥過來的三千步卒,以及沿途抓獲的兗州丁壯四千人,絕望之下向趕來的高平府兵投降。
  戰事至此平息了下來。
  雖沒有數萬大軍陣列野戰的壯觀場面,但正面、側翼、後方三大戰場,依然打得血腥無比。
  雙方統帥、大將都在水平線以上,努力遵循“以己之長,攻敵之短”的原則,壹方發揮厚重如山的步兵優勢,壹方發揮機動靈活的騎兵優勢,打到最後,完全是靠誰能扛罷了。
  沒有任何花巧,也沒有任何智商突然暴跌導致的昏招,完全是硬碰硬的男人間的戰鬥。
  就在匈奴騎兵撤走之後,河南大地降下了入秋以來的第壹場雪。
  大雪紛飛而下,落在塢堡上,落在田地裏,落在森林中……
  壹切戰爭的痕跡似乎都被掩蓋了。
  但枋頭城外,雙方戰死的近兩萬將士仍然在向每壹個人訴說著這場戰鬥的殘酷。
  大河以南,無數被毀滅的桑林、溝渠、房屋,明白無誤地昭示著戰爭的創傷。
  但這並不是結束,而是壹個開始。
  如果說之前陳公還想喘息個兩年的話,但在河北築城之後,他已經難以停下戰爭的腳步。
  這壹次,可能要換他來進攻了。
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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