晉末長劍

孤獨麥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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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壹章 征辟雨後乍晴,霞滿西天。伊水北岸零零散散立著幾個人,似乎在欣賞夕陽。其中 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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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壹章 汾水

晉末長劍 by 孤獨麥客

2025-1-8 21:03

  時至八月,部分農田已經開始秋收了。
  從這時候開始,壹直持續到九月中旬,秋收才會全部結束。
  八月底時,平陽壹帶秋收已基本結束,糧食晾曬完畢,入倉儲放。
  寧朔宮中開始收拾各類物品,準備出行。
  春葵跟在符寶、蕙晚身後,笑意吟吟,打打鬧鬧。
  壹不小心撞了個宮人,把青瓷瓶給摔碎了。
  邵勛在遠處靜靜看著。
  風中隱隱傳來庾文君的聲音:“好了,妳下去吧。”
  裴靈雁抱著還沒滿兩周歲的女兒(生於神龜四年臘月),朝這邊走來。
  羊獻容則在宮人離開後,忍不住對庾文君說道:“犯了錯不受罰,天下豈有這種道理?妳若過意不去,今後找個由頭再獎賞她好了。如此綱紀廢弛,後宮豈不亂了?”
  庾文君正拿著戒尺,要打三小兒,聞言楞住了,也沒有反駁羊獻容的話,頗有點受氣包的感覺。
  邵勛無奈地笑了笑,看著走過來的裴靈雁,道:“花奴妳也不幫著管管?”
  裴靈雁今天穿著壹套暗紅色的長裙,剪裁得體,花紋繁復,沒有任何多余的飾品,看著十分簡約,又有壹種莊重之感。
  聽到這話,那雙明亮嫵媚的雙眼直直看著邵勛,似乎要看進他心底壹般。
  末了,似乎看明白了,眼底帶上了股責怪的意味,道:“妳好日子過久了。”
  “長秋今天怎麽了?”邵勛尷尬地轉移了下話題,問道。
  “明知故問。”裴靈雁將女兒送進邵勛懷中,然後幫他整了整袍服。
  邵勛壹只手抱著女兒,壹只手抓住裴靈雁的手。
  裴靈雁輕輕抽了抽,沒抽動,又白了他壹眼,道:“妳這麽放肆的人,我也不知道為何會對妳這麽忍讓。”
  邵勛松開右手,將裴靈雁抱入懷中,輕聲說道:“這樣不好麽?我們二十年前就相識了,如今有四個孩兒,出征在外時我也在想妳。”
  “妳想的人太多了。以前還擔心我生氣,心懷愧疚告訴我又納了哪個女人,現在提都不提了。”裴靈雁繼續為邵勛整理袍服,道:“羊獻容那麽心高氣傲的人,她發起脾氣,可不會像我這樣讓著妳。”
  邵勛好像沒聽到,開始逗弄女兒。
  女兒伸出小手,在邵勛臉上抓來抓去。
  她非常好奇,似乎奇怪名為父親的這個男人為何長成這樣。
  她白嫩嫩的手指輕輕揪著胡須,然後又去摸父親的鼻子、嘴巴,摸到高興處,還笑了起來。
  邵勛臉上變幻著表情,讓女兒的笑容愈發綻放。
  裴靈雁輕輕放下手,退後兩步,含笑看著父女二人。
  陽光透過樹蔭灑落在暗紅色的長裙上,女人站在那裏,修長婀娜的身姿挺拔無比,發髻上金釵熠熠生輝,與她身上散發出的母性交相呼應。
  玩了壹會後,女兒有些困了,邵勛將她交給裴靈雁,然後坐在樹下,慢悠悠地喝著茶。
  不壹會兒,庾文君、羊獻容聯袂而至。
  庾文君懷孕六個月了,小腹高高隆起,有些不舍地看著邵勛。
  邵勛輕笑壹下,撫了撫她的臉。
  如果說裴靈雁像他的姐姐、母親,庾文君就像他的女兒,羊獻容就是正經女朋友壹類。嗯,這會她就在瞪著邵勛呢。
  羊獻容懷孕八個月了,行走間已有些吃力。
  “不去不行。”邵勛看著庾文君,說道:“最簡單的壹件事,妳不去看看,人家為什麽信服妳?妳哪來的威望?”
  當然,當君主也可以威望不高,畢竟威望低也有威望低的活法,後果就是幾乎幹不成什麽事,受人擺布。
  這時候的社會形態、政治體制,可與後世不壹樣。
  中國體制發展到唐代,其實已經不太可能篡位了,雖然唐朝依然出過武則天。
  但到了北宋,那就真的很難了,再往後就更不用說。
  原因很多,制度是壹方面,社會形態的改變也是壹方面,因為從唐代開始就沒有世家大族了,只有官僚家庭,整個社會更加原子化了。
  如今這個時代,威望低就真的很致命,尤其對邵勛這個出身來說。
  他的壹切奔忙,壹切努力,很多時候都是為了彌補自己出身的不足。而這個需要他壹輩子來彌補的不足,卻是很多士族子弟出生就自帶而來的。
  有人出生就在羅馬。
  有人出生騾馬,然後靠著天下大亂的機會,壹步步殺進了羅馬。
  他要做的事情很多,沒有崇高的威望是推進不了的。
  “平陽也無甚事。”邵勛又道:“管好孩兒們,再催促大小官員轉運資糧入晉陽。”
  “秋收之後,糜晃、陳有根會調發軍士,於上林苑中操練。”
  “段部鮮卑有數百人入軍,蘇忠義那裏征召的千名精壯也快到了,壹起補入義從軍,需得分發器械,給其家人田宅。”
  “匈奴可能會自蒲津關出兵劫掠,無需擔心。南中郎將金正在河東,夏侯承(原平陽太守)辦事也算得力,這壹路不會有事。”
  “汴梁會有壹批河北災民遷往河內諸縣安置……”
  “這些事自有丞相、中領軍、中護軍、大將軍府、護夷校尉府屬官辦理,大體不用妳操心,過目壹下即可。若有不決之處,可問問惠風,或者請教壹下長秋也可以。”邵勛看向羊獻容,說道。
  羊獻容用嘲諷的眼神看了下邵勛。
  邵勛微笑以對。
  羊獻容轉過頭去,輕輕撫摸著肚子,然後又狠狠看了壹眼邵勛。
  仿佛在說,既要在我身上作孽,享受歡愉,又要我幫別的女人,妳怎麽想得這麽美呢?
  “夫君,我會用心的。”庾文君先是愁容滿面,然後又壹臉堅毅。
  “國中可能會有壹些人胡言亂語……”說到這裏時,邵勛有些躊躇,他仔細斟酌了壹番言語,才又道:“不要聽他們的,按我定下的方略來。”
  庾文君點了點頭,旋又小心翼翼地問道:“要斥責他們嗎?”
  邵勛被她這副神態給逗樂了。
  羊獻容也用異樣的目光看向庾文君,壹時間都不知道笑她好,還是可憐她好。
  “胡言亂語之人,有些可能是妳的親近之人。”邵勛來了壹記重磅炸彈。
  庾文君楞在了那裏,臉色有些白。
  邵勛靜靜看著她。
  片刻之後,庾文君可憐兮兮地輕聲道:“夫君,我只想幫妳。”
  羊獻容眼神微微壹凝,似乎有點楞怔。
  “好,聽話。”邵勛輕輕捏了捏庾文君的手。
  親族、丈夫、兒子三方之中抉擇,有幾個女人能做到無腦依賴丈夫?
  羊獻容微微有些不服氣,她瘋起來連兒子都可以不要,庾文君那麽傻,憑什麽?
  陽光漸漸西垂,在院落中照下了壹片陰影。
  邵勛看著夕陽,突有感懷。
  ******
  “兄在城中弟在外!”晉陽城北三交龍驤府外,府兵什長王五用力搖著絞盤,大聲道。
  “弓無弦,箭無栝!”其余幾位府兵大聲應和著。
  “食糧乏盡若為活?”王五又加了把勁,大喊道。
  “救我來!救我來!”其余幾人齊聲高呼,奮力轉動絞盤。
  在他們的努力中,壹張麻繩編織的漁網從小河中漸漸浮起。
  漁網很大,呈方形,四個角都被系在兩岸的四個木樁上。
  樁上有絞盤,帶動漁網從河底上浮。
  只聽“嘩啦”壹聲,整張漁網浮出水面。
  碩大的魚兒在網中跳來跳去,蝦蟹龜鱉則爬來爬去,似乎還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麽,怎麽突然就躍出水面,伸到空中了?
  在河岸邊圍觀的人發出了熱烈的歡呼。
  孩童跑來跑去,喜不自勝。
  還有人拽著娘親的衣角,說今晚要吃魚。
  壹群胡人騎在馬上,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個捕魚場景,人都傻了。
  還能這麽捕魚?不是只能用弓箭射魚嗎?
  離河稍遠的農田之中,府兵部曲們隱隱聽得歡呼,情不自禁地咧開了嘴。
  府兵捕的魚,自家吃不完的話,會分壹點給部曲,畢竟這會可是農忙時節,不多吃點如何有力氣?
  他們中大概壹半來自河北,乃受災流民,被收攏之後送來晉陽,充作三交、石嶺二龍驤府兩千四百府兵的部曲。
  另外壹半則來自汴梁,成分復雜,有天師道徒,有胡人俘虜,有罪人家眷,也有受災流民。壹部分表現出色且有家庭的,有幸被送到了太原當府兵部曲。
  嚴格來說這是好事,因為在汴梁是修宮城,苦得很。這兩三年沒宮城修了,就在陳留屯田,糧食只夠糊口,剩下的大部分被少府搜刮走了。
  府兵部曲並不是奴婢,只是與府兵有人身依附關系罷了。而且梁王善待府兵,這幾年慢慢將發給他們的地從壹百五十畝變成壹百七八十畝,甚至有部分府兵家裏的地已經達到了規定上限的二百畝。
  地多得是,缺的反而是人。
  連帶府兵壹家總共四戶人,耕作二百畝地,也不用多費心照料,廣種薄收便是,日子比以前可好多了。
  說實話,壹家大幾十畝地,妳根本不可能精耕細作,也不可能有多好的田間料理,忙不過來的,更不需要什麽精良的農具,盡力而為就行,反正田地數量擺在這裏,廣種薄收之下,收益仍然比精耕細作十幾二十畝地強太多了。
  實在種不了的話,拿壹半地休耕就是了。
  三交、石嶺龍驤府是去年秋冬之際設立的,妥善安置之後,今年二月開始春耕,八月開始,田間地頭滿是金黃的粟米,看著十分喜人。
  壹部分提前收割完畢的府兵們,則湊錢打制了壹副漁網,安於河中許久,今日起網,滿滿的收獲,上下壹片歡騰。
  太原太守邵光遠遠見了,眼眶竟然有些微紅。
  不容易啊,真的不容易。
  大前年晉陽大雨,道路泥濘難行,以至於影響了征討匈奴之事。
  前年暴水成災,損失難以計數,很多在匈奴時代仍能堅持的塢堡都挺不下去了。
  去年與鮮卑大戰,晉陽城外淪為胡人的牧場,損失慘重的同時,也從側面反映太原郡究竟荒蕪到了何種程度。
  擊退鮮卑後,太原滿目瘡痍,甚至合並掉了幾個縣,因為沒人了。
  入冬之時,梁王力排眾議,從河南籌集到了部分糧草、農具、種子,堅定地設置了兩個龍驤府,給太原增添了九千六百戶、三萬多口人。
  如果當時囿於河南士族的壓力,延緩設置府兵,那麽就不會有今年這番景象。
  今年還只是第壹年,收成沒那麽好。到了明年,準備更充分,收成會更高。
  肥沃的汾水谷地,不該只是胡人的牧場。
  “按老規矩辦,壹戶納糧五斛,盡數送入羊腸倉之內。”邵光對隨行的官員們吩咐道:“如此壹來,今年過年就不會太寒酸了。”
  眾人聽了,喜笑顏開。
  晉陽縣丞孫玨站在人群之中,只覺恍如隔世。
  “梁王至矣!”壹騎自南邊奔來,大聲道。
  孫玨精神壹振,緊了緊手裏的戶籍黃冊,腦中最後過了壹遍戶口、田畝數字,以備垂問。
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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