晉末長劍

孤獨麥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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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壹章 征辟雨後乍晴,霞滿西天。伊水北岸零零散散立著幾個人,似乎在欣賞夕陽。其中 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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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壹章 試探?

晉末長劍 by 孤獨麥客

2025-1-8 21:04

  白頭翁來了!」邗溝之畔,壹僮仆飛奔來報。
  「白頭翁也是妳叫的?」司馬衷笑罵壹句。
  僮仆年歲不大,十三四的樣子,細皮嫩肉,齒白唇紅,這會臉上帶著些許驚恐之色,道:「白頭翁身邊跟著幾個兇人,挎刀持弓的,眼晴老在奴婢身上打轉,壹臉淫邪。」
  「妳速速躲起來。」司馬衷揮了揮手,說道。
  僮仆像受驚的兔子壹樣,躲進了車隊之中。
  車隊外站著不少軍土,他們同樣用不懷好意的目光看向僮仆。
  僮仆眨巴著眼睛,都快哭了。
  「臣蘇峻拜見太子。」前方傳來了洪亮的聲音,吸引了眾人的註意力。
  「蘇將軍請起。」司馬衷坐在那裏,雙手虛扶,同時細細打量這個人。
  年紀不小了,當在五十以上。
  五官周正,身形頒長,動作輕柔雅致,舉止得體大方,似乎從小被規訓過。
  但他的胡須看起來很久沒有打理了,略略有些淩亂。
  眉頭下意識皺著,似乎總有什麽不解的難題,即便是在覲見太子的時候,依然無法徹底放松下來。
  他的眼神更是復雜,既有自小到大讀書所帶來的忠正慨然之色,又有顛沛流離、遭人輕視之後慢慢積聚起來的憤薄失望之情。
  這就是壹個經歷了亂世毒打,身上又肩負著沈重擔子的軍頭。
  所以,他四十歲那年就已心力交、滿頭白發,號「白頭翁」。
  有時候他會煩躁不安、喝罵他人,早些年還會自省,覺得此非君子之風,但現在越來越難以控制情緒了,因為周遭的壹切都爛透了。
  有時候他會對百姓的痛苦視而不見,甚至主動制造痛苦,因為不這樣就會讓自己痛苦,他內心深處知道這是不對的,但他已經習慣了用「世道如此」來麻痹自己。
  聖人所教,不能適應所有的情況。
  有的時候,他還會對朝廷的態度惱怒不已。
  雖然他知道朝廷有苦衷,江東大族更不希望看到他們南下,朝廷最終只能折中壹下,將他們這類流民軍出身的人阻攔在江北,但他依然很憤怒。
  被種種復雜情緒拉扯著,蘇峻滿頭白發、焦躁憤薄,整個人像是壹座外表毫無動靜但內裏沸騰不休的火山,隨時可能噴發。
  而讓這座火山稍稍冷卻的因素,說起來十分可笑,竟然是蘇峻青少年時代所接受的忠君愛國教育,但這又能維系多久呢?
  司馬衷不知道蘇峻復雜的內心,他只是坐在那裏,壹副富貴公子哥的派頭,
  說道:「蘇將軍阻我西行,卻不知何故?」
  太子洗馬陳達等人站在司馬衷身後,靜靜看著。
  蘇峻默然片刻,只道:「祖約自兵力不足,這兩個月屢次派人前來臨淮、
  淮陵、廣陵等郡,招誘舊部,搬取軍校家人。」
  陳達眉頭壹皺,與太子中庶子沈楨對視壹眼。
  「哦?」司馬衷有些驚訝:「為何兵力不足?」
  蘇峻深深地看了他壹眼,最終沒有明確回答,而是說道:「許是邵兵大集,
  他有所擔憂。四月以來,祖士少將壽春三千土兵放散,人皆稱賀。這三千人的缺,總要有人填補。」
  話說到這份上,已經有點露骨了。
  司馬衷還在思考,常年帶兵的東宮諸衛率們卻臉色壹變。
  武人能不知道武人?
  祖約就算還沒反,肯定已經有過這種念頭了。
  這蘇峻也不地道,說話吞吞吐吐,不肯交待實情,妳內心到底有多矛盾啊?
  這個人,怕不是又壹個祖約,也不是很可靠。
  「蘇將軍,妳說祖士少會不會壹—」
  」司馬衷終於反應了過來,壹臉震驚之色,說話都不利索了。
  「老夫亦說不好。」蘇峻說道:「太子英睿,想必有辦法試探。」
  試探?對對對,試探!
  想到這裏,心中已經有了主意,同時也很感慨,果然還是要到下面來走壹走啊。
  建鄴很多人輕視白頭翁,說他好好壹個士人子弟,卻自甘下賤願意當流民帥說實話,建鄴的大老爺們清談時慷慨激昂,仿佛天下諸事都非常簡單,壹如掌中觀紋,他們看不起的人多了,比如梁帝邵勛。
  但司馬衷覺得,鷹揚將軍蘇峻還是很有本事的,眼光很毒辣,通過蛛絲馬跡就判斷出祖約可能有反意。
  想到這裏,他立刻著急了起來,決定派第二批使者入京,具陳蘇峻所言。
  這個時候,他又福至心靈壹般,立刻說道:「蘇將軍,孤已決意上疏朝廷,
  請置僑縣。蘇將軍是青州長廣人吧?或可於堂邑郡析地僑置挺、掖二縣,將軍意下如何?」
  蘇峻神色壹動,問道:「此二縣用來安置何人?」
  「將軍族人、部屬,皆可落籍於此,占田、察舉、征辟壹如正郡。」司馬衷答道。
  蘇峻暗暗舒了壹口氣。
  這麽多年來,可算有了壹件舒心的事情。
  他手下有八千眾,不少人的兒女就在江北出生,大的都十幾歲了,卻如孤魂野鬼壹般,不知道歸屬何處,如今總算有個說法了。
  他拜倒於地,大聲道:「太子恩德,峻銘記於心。”
  「將軍快快請起。」司馬衷說道:「且為孤說說祖約之事。”
  「此事易耳。」蘇峻說道:「太子可遣人至壽春,召祖約至廣陵,問以災情、河防。他若心中坦蕩,定然前來。若心中有鬼,多半推托,壹試便知。”
  司馬衷初聽時連連點頭,漸漸卻有些臉色發白,忍不住問道:「萬壹逼反了祖約呢——.」
  蘇峻不悅:「世間哪有萬全之策?」
  司馬衷曙不定。
  ******
  天蒼蒼野茫茫,風吹草低見牛吳宮荒草之中,司馬睿看著正在修的苑林,舒心了許多,於是吩咐在此置家宴,壹家人團團圓圓、開開心心。
  而在家宴開始前,他又仔仔細細讀了壹遍太子遣人送回來的信。
  於堂邑郡置尉氏、挺、掖三縣沒什麽,本就是他開國後要做的事情,太子此舉正合他意。
  另外,瑯琊王沖也懂事了許多。
  方才他提議析丹陽江乘縣地,置瑯琊國,領臨沂壹縣,以安置當年跟著他過來的千余戶瑯琊百姓。
  二子都提到了置僑郡、僑縣之事,說明他們用心了,司馬睿很高興。
  但高興之余,卻又有些憂心。
  祖約真有不臣之心?
  司馬睿不是司馬衷,他經驗豐富,知道事情沒那麽簡單。
  就朝廷這個情形,江北的那些軍頭們有幾個忠心耿耿的?反與不反都在壹線之間罷了。
  首先朝廷就不信任他們,不然為何不讓他們過江?
  其次朝廷壹直在有意無意地限制他們,他們自己應該也能感覺到,因此肯定會離心。
  但忠心不足,不代表會反,這是兩回事。
  思來想去,漸漸憂心了起來。
  「陛下為何如此憂愁?」貴嬪石氏走了過來,輕聲問道。
  司馬睿輕輕嘆了口氣,道:「人心難測啊。」
  石氏輕笑壹聲,直接緊挨著司馬睿坐下。
  司馬睿尷尬地扭過頭去。
  這個女人,當年跟他時還是個少女,落魄無比,只有壹個兄長可以依賴。
  那時候多稚嫩啊,壹晃卻過去快二十年了。
  而今的她風韻成熟,渾身天然帶著股肉膩的味道,前胸像是充滿了氣的豬,微壹轉身,就要觸碰到他的臉。
  敦倫之時,活似壹頭氣力驚人的母豹子,讓人難以駕馭。
  十年前他就喜歡這點,十年後他討厭這點。
  「昨日,祖納祖士言密報,其侄祖道重不見了。」司馬睿悠然道:「渺有二子,長子在祖約軍中,小子本在建鄴,今卻不見,妳說去了哪裏?」
  「陛下當遣人責問祖家僮仆。」石氏說道。
  「已經問出來了。」司馬睿笑了笑,道:「原來數月前就被人接走了,恐已至壽春。」
  石氏感覺汗毛豎了起來。
  「妳說朕是裝糊塗呢,還是質問祖約呢?」司馬睿說道。
  石氏訥訥無言,暗嘆太子運氣還真不錯,剛想抓他錯處呢·—·
  就眼前這事而言,她感覺非常棘手,怎麽都不好處理。
  「丞相怎麽說?」石氏問道。
  司馬睿沒有直接回答,而是舉起手中的信,道:「太子欲召祖約至廣陵,朕否了。丞相說,或可趁著邵勛不克分身,集兵北伐。」
  北伐是假,處理祖約是真。
  王導的意見很明確:如果祖約沒把家人及祖道重盡皆搬走,還可勉強容忍。
  但祖道重已經被他暗中帶走,且其悄悄在徐州搬取帳下軍校家眷,則必有反意。
  這個時候就不能裝看不見了,因為壹旦待邵勛平定涼州,且祖約準備完畢,
  那麽他很可能攜壽春以降。
  最好的辦法,還是集結各路人馬,以北伐為名,大舉進入淮南,相機行事。
  司馬睿還沒真正下定決心。
  不過他很清楚,沒時間了。此事萬分緊要,便是江東大族也會感到恐懼,這壹次當力同心。
  「罷了,先開宴吧。」司馬睿搖了搖頭,說道。
  不遠處,已經出現了瑯琊王司馬沖、王妃諸葛文彪夫婦的身影壹壹諸葛文彪還有兩個妹妹,二妹稍大,十壹二歲的樣子,曰「諸葛文豹」,三妹較小,不過兩歲,名「諸葛文熊」。
  太子妃山宜男的車駕也到了。
  闔家團圓,真好,只是不知道這樣美好的時光能否長久持續下去。
  司馬睿擡頭望向北方。
 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,壹艘又壹艘船只已經開始聚集。
  其實,自欺欺人沒用,軟弱示好也沒用,大家都沒有選擇。
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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